| 我读陆进富所著 《河对面有棵树》,居然是从第二部分第一篇 《中国的文学大家——陆文夫》开始的。 我这人读书从来不上规矩,新书到手,绝不从头逐页进行。假如是长篇小说,不管三七二十一,总是先翻到结尾。我就要先看看,好人有没有好的结局,坏人到底受到了惩罚没有。如果一切如愿,我便潜心看下去。反之,心绪顿时不快起来,连翻翻的兴致也没有了。难怪,老朋友们一直说我长不大。 假如是短篇结集,当然先翻翻目录,选择自己有兴趣的篇什。否则晾到书架上,充其量装装门面。我不知别人如何,我读书从小图的就是好看好玩,至于立意高不高,开掘深不深,似乎只是语文老师的活,自打离了学校,就再不受这份束缚。我认为,读书不是听领导做报告,听报告不可不去,否则违反组织纪律。而读书,用陆文夫对我讲过的话说, “长篇的第一章,短篇的开头百十来字,如果抓不住读者,读者就不买你的账!” 陆进富的文章抓住我了。多年来,在泰兴,我总以为,除了现任江苏作协副主席黄蓓佳和著名评论家黄毓璜先生,就数我跟陆文夫接触最早最多了。上学时,我便读过陆文夫的《二遇周泰》、 《葛师傅》。这些小说后经茅盾先生品评更是轰动全国,深深地融入了我们这些文学青年的血脉,以至于许多年后,我写的不少小说,尤其是反映工厂生活的小说,似乎都有周泰、葛师傅的影子。 并非没出息的模仿,委实就是摆脱不了。 泰兴老乡,一生坎坷,关于陆文夫的种种我确实知道得太多太多了。但真正见到,却是在1979年的江苏文学会议上,那是粉碎“四人帮”后的江苏第一次盛会,就这样,在泰兴文学界也算是得天独厚了。但陆进富比我接触得还要早,读了这本书我才知道,早在1977年,他就见过前往南京送稿的陆文夫,并且同住出版局招待所,曾经把酒聊天,从小学到中学,从乡下到城里,从靖江的银杏树聊到泰兴的银杏树……难怪,在陆进富笔下,陆文夫那么栩栩如生,形神毕现。就我这个相当熟悉陆文夫的人看来,陆文夫就是这个样子,精瘦精瘦的,瘦而有神,仿佛千杯不醉…… 其实,写文章就讲究个像不像,跟小孩学画画差不多,像了,便成了。否则,什么文章作法,主题深化,吹到云里雾里,到了笔下,不像,不是那么回事,也就完了一大半。我喜欢陆进富的文字,凡有所作,都抢先看看,就在于他实实在在,不夸不矜,质朴、自然,使人觉得生活就是这个样子,像,因而令人信服,引发强烈的共鸣。当然,这也得力于对人物,对环境和风物风情的熟悉把握,以及相应的文字功底。 陆文夫,还有艾煊,好像我敬仰我喜欢的人陆进富都早我一步接触。人外有人,原是不错的。还是上初中时,我就听说上海有个杜宣,江苏有个艾煊,尤其读了艾煊的 《碧螺春汛》,领略那舒展优美的文笔,更是敬仰得五体投地,以至于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,竟然诚惶诚恐,叫了声 “艾老师”后就不知说什么好。而陆进富,在20岁时就帮艾老拎过包,参加了以艾煊为主的 《特级英雄杨根思》创作组。书中有篇 《碧螺春的幽香》,是悼念艾老的。其中两个细节,印象尤深,那时,外出采访坐火车,由于旅客多,拥挤, “我仗着年轻气盛,上车时常常先从窗口钻进去替艾老捂位子。艾老坐了一会,却总要站起来,让我们轮流享受,你怎么劝也不行”此其一;其二,“采访期间,走路爬楼登山,乘船渡江过海是常事。每次出发初期,我的爆劲不小,动作敏捷,可是耐力不够,个把小时后就没精打采,倒是艾老拖劲大,反过来帮助我一起搀旅行包”……真切感人的叙述,令人倾心的人格魅力,艾老就是这样的人,每每念及,总使人热泪盈眶,思绪绵绵…… 除了文学大家,笔墨所及,特级英雄杨根思,全国劳模何永乐,作为泰兴人,我喜欢的人他都喜欢,我想写的人他几乎都写了。为名人立传,为家乡讴歌,实在是泰兴文人的神圣职责和无尽光荣。但是,纵览全书,陆进富的目光似乎更多地投向了泰兴文艺界的 “小人物”。感觉中,泰兴作者的样样成果,点滴收获,几乎都为陆进富倾心关注。有书为证,小说,散文,乃至书法摄影,大小数十篇序言评论,其心可佩,其情可感,不仅显示了作家可贵的平民意识和民间情怀,也透露出一个人为文为人的可敬品性。写至此处,不禁想起陆进富当年为艾煊拎包的情景。其实,多年来,他不一直在为泰兴作者拎包吗? 《河对面有棵树》,河是泰兴的河,树是泰兴的树,洋洋数十万字,毫不夸张,几乎涵盖了泰兴的方方面面:黄桥烧饼,泰兴银杏,还有猪油酒,乃至民歌小调,道情花鼓…… 物质遗产和非物质遗产,一切为我们从小熟悉的东西,仿佛家乡的老龙河,朵朵浪花都为泰兴开放,滴滴河水,都滋润着家乡的沃土。真的,平时看到陆进富散见在各报刊的文章还不觉得,如今集中一起,作为一个泰兴人,顿觉眼前一亮,自豪之情油然而起…… 诚然,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也许有人欣喜之余也觉陆进富狭隘,局限,就像不少人总是说我走不出黄桥小镇,因而建议我 “是不是写点其他东西”,管他呢,大道理不必多说,黄桥人写黄桥,泰兴人写泰兴,泰州人写泰州,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,用句屈子的话“九死其犹未悔”。自然,其他东西也是要写的,黄桥泰兴都是要走出去的。但树叶子总要落在树底下,你看陆文夫写的苏州小巷,那侧砖铺地,那深夜叫卖馄饨的梆声,不分明是泰兴小巷,黄桥小巷吗?吸吮泰兴母乳长大的儿子,不管走到哪儿,好像都有那股诱人的乳香。 《河对面有棵树》,河对面有棵什么树?古庙中的银杏树,屋后的皂荚树,村头的老槐树,或许是城黄公路上随着疾驰的车轮那一排排向后直倒的梧桐树,白杨树……此刻,我在南京,隔着长江,也隔着大运河,遥望数百里外的故乡,我看得见,看得见河对面那棵树,那片林……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