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:王夔)写作是危险的,同时,阅读也是危险的。当下的文坛,我喜欢用 “泛”来概括,泛阅读、泛写作以及泛繁荣。在 “泛”的背后,是文学的另一种流失。我很想知道,二十一世纪后的中国,还有谁会用十年磨一部长篇小说?
在二十一世纪,当我们阅读前人的作品,会发现那些脍炙人口的长篇,其写作跨度很多在十年之上,比如曹雪芹的 《红楼梦》,比如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,又比如陆文夫的 《人之窝》。
《人之窝》是一部怎样的小说呢?如果一定要给它一个简单的定义,我认为只有 “人情”二字。这一点与鲁迅给 《红楼梦》的定义相同。当然,这里并不是说, 《人之窝》能与 《红楼梦》相肩,只是二者在小说的写作倾向上有相似之处。
在我们泰兴,有民谚云:人情不是债,头顶锅子卖。出生于泰兴的陆文夫,对于三泰地区的世俗人情想必深有感触,以至于后来到了苏州,小说通常以苏州人为背景,但那小说里流淌的世俗人情,却又与泰兴地区相吻合。关于这一点,我们可以拿其他苏州籍小说家写的苏州人来观瞻比较,会发现里面细微的差别。
中国的小说,在糅入了人情之后,才有了长足的进步, 《金瓶梅》和 《红楼梦》都是其中的扛鼎之作。但人情小说对写作是一种挑战,因为把 “人情”作为小说叙述的主题,势必会削弱故事的力量,而一个好听曲折的故事,往往是一部长篇小说最美好的馅料。对于这种馅料,畅销作家们是最熟悉不过的,他们在里面加入五味,做足了噱头。虽然这种畅销小说很好看,好看的同时也好忘。因为它里面的人物没有骨头,更没有血肉。这些人物只是故事里的一个道具。故事完了,人物也跟着完了。人情小说的特点,首先在于人物的塑造上。提到陆文夫,我们就会想起马而立;提到高晓声,我们就会想起陈奂生。前辈作家在人物塑造上的不遗余力,往往令我辈肃然起敬。
人物立起来了,我们还要给他以时间和空间,让他行走和慢慢变老。当然,我们也可以让他慢慢年轻。这是小说的魔力,小说家控制着一切。这个时候,我们会发现人情小说的难题。人情是什么呢?人情是一些琐碎的事情,它是我们的现实生活,对它的普遍描写会使我们的小说更像生活,而非小说。因为人情本身,拒绝了小说中的一个重要因素:巧合。巧合可能也有,但过多的巧合肯定不是人情世界所能承受的,也不是人情世界所能接受的。故事在这里被淡化。小说是这样一种综合的艺术,有了缺口,就要用其它方式去消弭。 《金瓶梅》找到了性, 《红楼梦》找到了诗与禅,而陆文夫找到了他的许家大院。
《人之窝》分为上下两部,写主人公许达伟在许家大院生活的一些事情。许达伟这个人,我觉得比较理想化,有着“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”的高情商。陆文夫先生说过,写小说就像造苏州园林,要有整体概念,然后今天这里架个亭子,明天那里造个长廊,慢慢把小说搭起来。陆文夫的《人之窝》,在我看来,先搭了个许家大院,然后把许达伟这个人物放进去。院子太大了,一个人肯定不行,这样又陆陆续续放进一些人,作者想象着这些人和许达伟的关系……
应该说,从故事的角度来讲, 《人之窝》显得并不紧凑。或者这是陆文夫小说的特点,许多人的小说只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路,陆文夫先生的小说,是一座有假山流水亭台的园子。他用许家大院作粘合剂,把许多人物粘合起来。 《人之窝》中的人物算起来,有很多的,他们各有性情,融合在许家大院里,融合在 “人情”这个大世界里。许家大院不算大,但 “人情”算不算大?有了人,就有了人情。陆文夫先生笔下的人情小说 《人之窝》,带着泰兴与苏州两地的气息,给我们带来了精神上多么愉悦的享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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